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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没有真与善,我的文艺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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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也出去做过一些文学交流,但还是第一次在老巢的江东父老面前献丑,谢谢图书馆和文友们,这大好周末,能够非功利地参加一场文学活动,在这个年代,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这次讲座有点难度,因为台下有不少已经出书立说的作家,也有大学文学社的朋友,又有我在北滘专门过来捧场的中学生。讲深了不行,讲浅了也不好。所以我给自己讲座建立了两个原则,一是不论好坏,一定是不能百度得到内容,一定是我自己独立的思考,否则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大家拍拖约会的时间,这就是谋财害命。二是尽量简短。活动给了我一个半小时,我争取压缩在七十分钟。林语堂说得好:台上的讲话就应该像女孩子的裙子,越短越好。很多在台上的人不懂这个道理,老觉得自己的讲话特别重要,其实台下的都不这么觉得,很多人都想早点回家。这一点必须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聊文学容易激动,万一超时了有事可以先走。这没有什么不礼貌的,强迫人听课才不礼貌。

      我讲的主题是文艺美的思考。为什么选这个话题了?文艺美这个东西对大多数老百姓可能根本不重要,但对于作家至关重要,这是一个它的工作是否有意义的标尺问题。所谓的文艺,无论音乐、美术、文学,追求得不过是美不美而已。三者不过是载体不同,音乐是声音,美术是色彩,文学载体则是语言。这里还有个尴尬的地方,我是学中文的,我当然知道汉语言文学有个二级学科是关于文艺美学的。里面已经有了很多专家教授混饭吃,相关理论已经汗牛充栋了。但是了,我是以一个写字者的身份谈谈自己的一隅之见,还是有些独立的价值的。写字的人和搞学术评论的人其实不是一个圈子的,就好像踢足球的和足球评论员,虽然都算个球,但谈不上同行。足球评论员会很有激情和气势地说很多话,比如我经常听到的:要在加强进攻的同时注意防守——这都是绝对正确的废话。真踢球的人和评论员不是一路人。对足球的理解也会不同。

      在我一个码字的眼里文艺美没那么全面复杂,我想来想去就是一句话,文艺美是一种欲望同构下的时间变形。这句话还是有些拗口,但确实是我能想到最简单的一种概括。

      先说时间变形,文艺美产生时时间一定是变形的,时间不变形美没有产生,所以两者可以大约等同。我们觉得一本书很美,是什么时候?是你被情节打动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你忘记时间的时候,你的时间感觉一定是变形了。一般来说你的时间会过得比平时更快一些,家里人催着你睡觉你还不想睡,抬头看表凌晨一点了,你还想看两章,这就是文艺美。我们产生创作快感是什么时候,当你写字写到无我之境的时候,或者绘画进入沉浸状态的时候。这种物我两忘,这种沉浸状态,这种废寝忘食,就叫创作美,这种时间变形就是美本身。所有的美学教科书都强调美不是一个需要理性算计的东西,是一种自然的直觉和冲击。如果你对一本名著,一场交响乐会没有感觉,没有发生时间变形。就把书放下,把交响乐的票退掉,这样一别两宽,彼此安好,书是好好的书,人是好好的人,千万不要互相折磨。心猿意马时美是不存在,因为名气大就委屈自己呆在那里欣赏那叫附庸风雅。哲学上讲,存在就是被感知。所以美就是你的时间变形,你感知到的才是美。比如我就从来看不懂《百年孤独》,也听不懂交响乐,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但不想改,也并不感到自卑。

      中国词语很有意思,当你沉浸在美里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于是我们发明了一个词,叫快活。一旦缺少美,只剩下平时的琐碎和无聊,时间会变慢。你觉得难熬,觉得度日如年,那就叫做难过。快活,难过,这造词多么精妙啊,这都是时间变形啊。所以创作者是很有福气的人,真心喜爱画画、唱歌和打太极拳的人都是很有福气的,他们经常能享受到审美的快感,日子比别人确实要丰富一些,变形的时间并不等同于平庸者毫无知觉的时间,两者都会流逝,但质量是完全不同。皮囊都是一样的皮囊,灵魂还是可以分为有趣无趣。苏轼对他弟弟苏辙说,我发现了一个长寿的办法,那就是把日子闲散着过,一天多发个呆,这样一天就变成两天。这不就长寿了吗?我估计他的所谓闲散,也是思考和各种创作。这是有文学史依据和文学成果物证的。

      讲完时间变形,再讲一下欲望同构。你跟文艺作用有类似的欲望才能产生美,欲望同构时间才能变形。

      文学是人学,研究人就要研究欲望。我们得承认一个基本事实,人类本来就是欲望的产物,不管一个人外面披着怎样的袍子,往里看都不过是各种各样的欲望。离开欲望来分析文学,那就不是文学是佛学。佛,一个人字旁,一个弗字,意思就是非人也。而美字了,一个羊字,一个大字,大羊为美,那是**裸的欲望。为什么大羊为美?因为原始社会生产力太低,仓颉造字那会,估计最美的事情就是吃饱肚子了?所以美是大羊,是食欲,也是人群最大的欲望同构。还是广大群众千年以来穿越无数战乱和饥荒对美好的生活最凝练的期盼和定义。欲望最基础的层次,就是生存繁衍,这两个欲望现在也不过时,受制于人的生物性,也许永远不会过时。中国人打招呼时,尤其是上点年纪的还是在问:吃饭了吗?这两年流行问:生二胎了吗?如果文学是人学没错,文学直面人的欲望也就理所当然。

      但不同的人欲望确实不在一个频道上。欲望是多种多样的,因此你要写出一篇所有人都喜欢和满意的作品是绝对不可能的,你的文艺美不可能打动所有人,这是铁则。你要说大羊为美,这应该没问题吧。《红楼梦》里只有刘姥姥和焦大之流认可,贾宝玉、林黛玉这些公子小姐肯定是不认可的,他们不爱吃肉,偏爱吃野菜,吃螃蟹主要为了写诗——否则体现不出他们的高贵。不同的人,不同的阶层,欲望类型是不同的,这也符合马斯洛的欲望等级学说。你写的东西受众多或者少,还真不是用传统理论写得好还是坏可以分析得了的。关键是多少人和你作品欲望同构。比如武侠、宫斗、修仙为何都会风靡一时,因为大多数人都有变强的欲望,这是生存欲的展现。当然宫斗背后还有抢争夺优质男人繁衍后代的欲望。当然我们只知道人类有欲望,至于为什么有欲望,其实是不清楚的,那是天问。我觉得,欲望的复杂性够一个正经作家和不正经的作家探索一辈子了。

     所以现在很多类型文学很多细分市场。本质上就是对人群欲望的结构的划分。网络作品为什么要分男频和女频,因为男人和女人不是一个物种,他们的欲望是不同的。男频经常看到屌丝有四个女朋友,女频经常看到霸道总裁只爱我。这其实是网络作家对传统作家的优势所在,网文是市场经济,它当然也容易沾上市场经济下的一些缺点,但它一定对读者的欲望更加敏感,更加了解,因为那是衣食父母。我其实并不太认可作家划分为传统和网络两种,作家其实只分会写的不会写的。打动别人的作家和感动自己的娱乐家。报刊和网络都只是载体,把作家划分为传统和网络,就跟汉代时把作家分为竹简作家和纸张作家一样,一定而且很快会变成历史的笑话——这是十年前《羊城晚报》采访我时,我就很清楚的表达过的观点。现在我依旧这么认为。传统圈也好,网络圈也罢,都有不少高手和混混,他们的共同特点很多,比如都经常收不到稿费。

      我要表达的是,文学作品把欲望划分得比较清晰,这是文学的进步。它会使得我们对作品的把控更加精准化和数据化。一些作品一定是大众文学,一些作品必然小众化但其实很有价值,铁粉会很多;一些作品则直接无人问津,基本没有市场。这些可以通过以前同类作品的订阅率用大数据展现出来,这在新媒体时代,在人工智能时代没有难度。作品的传阅度是欲望同构人群数量决定的,可以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笔好和坏了。对着一把茶叶,一把紫砂壶,把一组比喻句强行扩张成八句然后组成排比,再用空格键打成诗,一不牵涉到人性的深度,二不在意读者的欲望,甚至为了安全也避免描写现实社会的苦难和矛盾,这样的作品十有八九会变成感动自己的纪念品。在文学上,打动别人和感动自己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是一个难度系数。一个不能打动别人的作品其实已经失去文学的生命力。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能否传播得很远本来就是文学最重要的标尺之一。

      当然所有规律就有反例,订阅率的高低并不能完全精准的体现所有文学价值。这一点也要承认。比如诗歌,这个时代确实卖不动,并不代表它一定不好,不过是太多人的欲望没那么空灵和高端了,没有那么多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有太多人为生活所迫,为业绩所逼,只能变成坚强的战士,无法长出纤细的灵魂,在这个历史阶段,诗歌确实没法弄,没那么多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花凋落了就埋起来,就想到自己青春的消逝,这不是精神病吗?心理学上看这还真是抑郁症的前期症状。

还有一点更不要有歧视,不要歧视非主流文学,他们可能是欲望的小众人群,但不要有多数人暴政,也许它会是一朵奇葩。比如暗黑文学,比如反应社会黑暗面的文字,比如性少数群体的文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看不惯的东西,不能轻易用棍子或者用低俗的帽子压死。欲望可能是分层次的,但这个层次或许并不是高低之别,而只是人性差异,如果严格按照马斯洛的欲望分层,那写给广大工农群众的文章怎么算?广大群众大多数都停留在一二阶段,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大多数真到不了自我实现的阶段——他们不需要文学了吗,他们的文学就一定低级?我相信参差不齐才是幸福之源,不同欲望的人群对应不同欲望的文字,才构建了这个堪忍世界的婆娑。不少人知道我是天涯出来的,天涯如今是个普通的上市公司,现在年轻小朋友已经不太知道这个网站了,在微信微博时代之前,中国的网络时代就是天涯时代,那是第一代的网络王者,产生了现在可能还有半壁江山的作家和意见领袖。以前里面有个板块,我一直不知道干吗的,叫一路同行,有些文章不错但我总是看不下去。后来才知道是同性恋文学板块,我就没进去过了,一个直男没办法理解他们的世界,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还真是有种本能的生理厌恶。但我觉得我不喜欢也应该允许存在。因为那也是生活的一种,众生皆苦,不要互相伤害又没自然淘汰就应该有生存的空间。你可以说一种欲望很变态,但你不能说一种欲望不存在。就好像你一个广东土著说吃辣椒的人很变态一样,这是可以的,辣味甚至不是一种味觉,是一种痛觉。但你不能说喜欢吃辣椒的人是不存在的。更不能说存在也是不能发出声音的,这道理就有些说不通了。同理,这也是我对鹿晗这样小鲜肉的态度,我看他确实不男不女,但我女儿超喜欢他,也只能随她便了。你有不喜欢的自由,但不该有鼓励封杀的声音。你不能理解的作品并不代表不好,只不过是和你欲望不同构而已,或许和主流价值观也不同构,但如果没有打扰和伤害别人,就有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权力。但这也是作家和宣传干部的区别。佛说:“我慢”,慢就是傲慢,傲慢是一种最要不得的病毒。

      中国是一个有文学传统的国度,我们的语言汉字独树一帜,自成一派。所以中国文学在全世界看,也是容易出成就的。但如果没有这几十年时代暖潮,没有百花齐放的宽容政策,我们可能看不到《白夜行》那样日本暗黑绵长的作品,也看不到《无耻之徒》那样的美国底层神剧,《萨德》和《动物庄园》都是翻译不过来的。我们的文学就会少了很多借鉴。应该珍惜这些改革开放后共识和成果,我们这几十年其实是一个文学小阳春,产生了莫言这样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很多网络大神的作品是国外很火的中国制造,这是客观事实。如果一味地强调主流欲望,莫言就等不到诺贝尔奖了,就凭《丰乳肥臀》、《四十三炮》这样的标题,居委会大妈就把莫言大叔解决了。尊重欲望同构的力量,尊重各种欲望,才有万紫千红的文学绽放。那些和你价值观不一致的文学,你可以思考,也可以不看。

大家还要注意一下概念,欲望变迁的速度很快。我刚才说,在大数据时代,作品能否卖座可能很快就能推论出来。但是了,这个推论有些时候也不准,无数出版社和影片公司会看走眼,谁投资的时候都有玫瑰色的梦想,实际上很多人赔。因为这里就牵涉到另一个概念,那就是整体欲望的变迁,两年前流行的现在可能不流行。现在人群的欲望变化很快,如果想写出打动人心的热作来,我们的写作题材最好也要能够与时俱进。

      说句得罪很多人的话,我们已经快进入人工智能的时代了,很多作家还活在农耕时代。有很多写农村生活的作家,回忆家乡的作品,恕我直言,这一类作品很快或者已经没有市场了。这不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是中国的城市化之快,已经让广大读者对农村陌生了,欲望已经不再同构了。以前的山水田园诗为什么会流行,因为那时候的中国人基本都是农民,知识分子基本是地主乡绅的子弟,官场受挫之后自然想回家,读者看到漠漠水田飞白鹭也都能理解,都能沉浸在某一段温柔的回忆里。现在的孩子,他见过水田吗,水田上还有白鹭吗?农民工的孩子几乎都不会农活了,上年纪的农民基本不爱看书。以前有个上海的作家就跟我聊过一个真实的事,和学生讲解青砖黛瓦,说这个词很有美感,很多学生莫名其妙。因为很多上海学生没见过瓦,都住电梯房了,真没见过,就审不了这个美。现在的孩子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很多很多。所以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欲望是什么,怎样能够欲望同构,是很值得作家朋友深思的。你再写三亩良田一头牛的温馨生活基本是古墓派的了,大多数人对田已经没感情,尤其一二线城市。他们想要的空调WIFI,外卖直达,然后打王者荣耀,看看电子竞技。他们甚至愿意活在二次元,或者去修仙,也不愿意住农村养牛。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受众——即使还剩下一些三、四线乡镇,但中国发展速度这么快,我相信没几年也会出来。这就是趋势,历史大河,浩浩荡荡,闭门造车是自我消亡之道。

      欲望的变迁,其实说明文学虽然是最恒久的艺术,比权力长久得多。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天长地久的,所谓的永垂不朽那是自欺欺人胡说八道。万事万物都有成、住、坏、灭。我完全读不下汉朝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乌有赋》,我认识的中文系的朋友除了考研究生靠这个卖艺混饭的没有一个真心喜欢的。我觉得现代人没法子跟一千八百多年的人欲望同构,我们只是尊重它的历史地位和文学史价值,而不是审美价值。我也看不了莎士比亚的戏剧,啰嗦得鬼一样,以前看哪个作品忘记了,里面经常有人收藏铁钉的情节,有人居然看得津津有味,我则看得莫名其妙,去年我才知道莎士比亚那个时代还没有工业化大生产,铁钉要靠手磨,在那时的英国很珍贵,可以当成英镑用,你说我看书的时候郁不郁闷,我一个现代人哪能理解这种事。我都很怀疑这个看得津津有味的要不就是太渊博要不就是装高雅,我也从来不让学生碰这些作品。教育部有个课外名著书单,一堆的国外中世纪文学名著,我觉得教育部的专家大多数是傻的,我从来不让学生看,真要考试了印个资料背了就行。无法共情没有美感的东西你看它干嘛。甚至就是这一、二十年之间,集体欲望变化都很大,以前大家喜欢看傻白甜的故事,喜欢看贤妻良母,现在大家不一定喜欢看,更喜欢快意恩仇有智慧的主角。前段时间很火的《延禧攻略》,主角魏璎珞就不再是个傻白甜,是个腹黑的有棱角的女人,一两集杀死个反角。这看得很爽,我看得也很爽,你现在去写一个忍辱负重处处忍让有中国传统美德的女人,至少年轻人是根本不会买账的。白莲花都变成了贬义词,现在是黑莲花大受欢迎,年轻人不会买账,市场多半也不会买账,这样的作品可以自恋,是没有未来的。

       所以,如果你是想打动别人而不是感动自己,多想想身边世界的人性和人的欲望有好处。当然功底是很重要的,前人的作品打动不了你,但一定是你写作的材料和基石,是你的功底。成年人想审美就没必要看古人作品,年轻人想创作还是要强迫自己广泛阅读,小说家可以不是专家,但一定要是杂家,至少对前人的著作现实的世界充满好奇。比如吴承恩写《西游记》前,西游记的故事就有雏形了,我就看过宋朝版的《西游记》的剧脚本,里面还只有唐僧和孙悟空两个主角。猪八戒沙和尚和那匹马都是吴承恩加上去的。前人的故事那就是吴承恩功底和创作基础。现在几个挺好的网络作品,阿菩的《山海经密码》,阿越的《新宋》,荒诞背后你都能看到作者的功底。写《山海经密码》先得读透《山海经》,那样的古书啃下去不容易啊,要知道看古典文学,明清小说简单,唐诗宋词又高一点难度,到秦汉文学就生僻了很多,到先秦文学完全不是个难度系数,大多数专业人士也看不下去。《山海经》就是先秦古籍。比如阿菩第一章写到的猰貐怪,猰貐这两字都很难写,我曾经在顾炎武的诗里见过。当时压根没读出来,再看时也很陌生。这就是别人的文字功底。前不久我还强行跑去广州吃了阿菩一顿,他本身就是暨南大学文化史的研究生,现在不渊博很难写好小说。网络是没有门槛,但是容易扑街啊,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好不好。写《新宋》的阿越也是历史学博士。这本穿越小说真的可以看一看,看他们的作品不仅能欲望同构——男人可能都有过穿越过去统领千军万马的欲望,醉卧美人腕,醒掌天下权。而且真的写得很有历史真实感,他写作时好像就是湖南师大历史研究生,文史专业的都不出戏。有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文章有一次写到一个宦官到前线监军,宦官也就是太监了,别人一般写到公公,小黄门就不错了。他写的是大貂珰——宋朝对大太监的专有用语。这个借代手法一用,我就震住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现在的大神就到了这样的文化水准里。当然你一定要吹毛求疵,所有作品都一堆问题。我们学古文可能不是为了审美,但如果你要创作,你就必须积累功底。这样别人才能不出戏,才能写穿越身临其境,写现实思路清晰。写文章逻辑才能自洽,凡是逻辑不能自洽的文章都是闹笑话。

     这些就是我一直在琢磨的一些概念,欲望、时间和美的逻辑。总结起来就是这一句,文艺美是欲望同构下的时间变形。

      面对它我们有什么对策了?我们能不能完全按照别人的口味按照大多数人的口味写出风靡一时的作品了?我也不太建议,不是说媚俗不好,是因为其实没这个能力,取媚市场并不比取媚上司容易,对这一点要有清晰的认识。人的精力有限,因此还真得只能写自己能写的,一个人能力也有范围,必须清楚自己的认知局限,这样失败了也就认了,写作本来就不是个好行当,这个行业很残酷的,不成为神话就成了笑话,我反正已经做好了变成笑话的心理准备。再说你最想写的写不好,其它的只会更加难看。所以明白什么作品火红也只是借鉴,你还是写自己的兴趣点比较保险,这样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至少自己尽心了也爽了——这一点还真要向传统文学学习。不去考虑得奖,也不去考虑市场,这不是清高,这是知道考虑是没用的,多大的手就捧多大的碗。甚至也不要去想雅和俗的问题,或者有多少读着的问题,你的欲望可能会有同构的读者也可能根本没有,这里还有传播渠道以及运气的干扰,喜欢写就写,不为什么,写完了成不成都好好上班好好陪家人。也不要妄自微薄,更不要迷信权威,文艺美这种东西啊,谁说得清楚了。至少我知道的,能留下的一定是对前人和权威的突破,内心不强大的人不适合写作。而且我们也要知道,后代的评价跟身边的人评价也不是一回事,人非常容易陷入错觉中,别人捧你是天才,不过是讲客气话而已,踩你是垃圾也可能是嫉妒或者可怜的自尊心爆发,总之不要太当真。比如王小波活着时居然没几个人承认,这还都是常事。我们现在都知道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是古典文学的高峰。其实在古代没这回事,宋朝人并不认可词的地位,觉得写诗的人是最牛的,觉得写词的不上档次,可能相当于现在的段子手,是青楼瓦肆唱的,得不了五个一工程奖的。当时人和当事人都觉得:词,诗之余也,写不了诗的人才写词。但那些所谓上档次的馆阁文学,高贵的八股唱和,它们现在在哪里?偏偏那些婉约低俗的边角料留在了语文书里。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汤显祖,他写了《牡丹亭》,被誉为中国戏剧之父什么的,前段时间还和莎士比亚一起过生日,其实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戏剧成就骄傲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看不起戏剧,估计他自己也是,也就是混在下九流里换点小钱。现在初中文化的人都知道写《聊斋》的蒲松龄,其实他活着的时候很卑微的,看到当时的县令一定觉得是高级干部,知府可能根本见不到。可是到了今天,那一年山东巡抚是谁?谁都不记得了,搞历史的都不记得了。写文章的,可能还是得有点脾气,我们不是活得最好,应该是活得最丰富和洒脱的,一不小心可能是活得最久的。因为我们是玩文艺美的啊。美也不能永垂不朽,但肯定比名利和肉身活得久——这点自信必须得有,因为它是客观事实。写出自己的话,不说其他的,至少不负此生。泰戈尔的飞鸟没留下痕迹,但它飞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任何东西都是双刃剑。文学创作不一定都是正面作用,他其实也有很多负面作用的,这一点玩字的人应该心平气和的承认。所以有人批评文学或者批判网络文学,我从来不说话。因为文学的软力量很大,所以破坏力也很大。比如我们老提倡**,但文学可能就不能太强调这三个字。我们不能给文学太大的压力,太多的要求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只会杀掉文学。所谓的**,文学其实只沾一个美字。

      首先肯定不真,《三国演义》就是虚构和恶搞历史,这是历史学家公认的事实,比如周瑜不是被诸葛亮气死的,张飞其实很文雅。张飞隶书写得很好,现在还有遗迹。而且他本来竟是文官,最早担任的是徐州太守一职。《红楼梦》里贾宝玉出生时含着一块玉,这怎么可能,那是胆结石吧?《西游记》就更不对了,这叫娱乐至死,石头里是跑不出猴子了,生物老师不同意。《水浒传》历史记载过,只有三十来人。所以我们只好说是艺术真实。艺术真实是什么,其实不过是逻辑自洽而已。比如《人民的名义》里,能解释清楚祁同伟是如何变坏的,《延禧攻略》里能解释高贵妃为什么这么嚣张,这就是逻辑自洽,这就给人真实感了,但这改变不了文学虚构的本质。所以我最烦被人问我小说是不是真的,这里统一回答都是虚构的,包括第一人称写作,这是常识。还是村上春树比较老实,他说小说家是职业谎言制造者,唯一不被讨厌的一种。前段时间在《花城》上看到残雪刚发表的《一种要消逝的职业》,还是延续着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写得很好,但人怎么可能和大山精灵感应,变成神奇中药师——这怎么可能。因此,我们只能讲文学就是文学的标准。不要和文学较真,那比唐吉坷德战风车还荒唐。

      其次小说也可能不善,古希腊四大悲剧,是西方文学的渊薮,充满仇杀、嫉妒、**,如俄尔普斯王,那是血腥加**啊,并不能否认别人的名著地位。因为文学是写人性的,人性就是如此。四大名著都曾经是**,原来以为这体现了封建统治者的腐朽颟顸。这两年想得多了,就清楚了,其实那群封建统治者很精明的。说《水浒传》诲盗,《红楼梦》诲淫,并不能特别冤枉,只是文学作品不能这样算账而已。《水浒传》里的好汉,滥杀无辜的不少,做**包子的,做车匪路霸的,偷东西的,说诲盗完全有问题,你说武松啊,你血溅鸳鸯楼就算了,杀别人小厮干嘛。现在都属于扫黑除恶的对象,你说对读者有没有负面作用,要承认是有的,我小时候就老想着杀富济贫,这两年自己买了房才反应过来,这杀富好像也不对啊。《红楼梦》风月情节这就不说了,三观就奇怪,古代人看着奇怪,现代人很多也是被它的名气镇住而已,当然它的文笔是没得说。还有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金瓶梅》。《金瓶梅》里确实有不少诲淫情节,这是事实,不用反驳。我曾经就专门翻那些情节看。但中文系的都知道没有《金瓶梅》可能就没有《红楼梦》,学中文的都知道。它们的文学成就是一回事,他是否善良是另一回事,甚至它的力量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白描和对恶的描写。

     说到善恶,最早也是宗教的重要概念。我们要有自知之明,其实很多宗教也不喜欢写字的。我知道很多作家佛学功底都不错,像台下这位写《芭蕉树上》的陈小莉作家等。但佛真不一定喜欢我们,佛经不喜欢一切妄语者,二语者,绮语者——说这都不是善业,妄语、二语不就是虚构吗,绮语不就是铺成华丽吗,这不就是骂我们吗?而且我读过几本南传上座部的书,佛祖对文娱工作者优伶也不友好,说这职业轮回不到好地方。当然我们可以反驳,小说和现实是不同的,可是别人接不接受就难说了。很多人就是分不清小说和现实的。你也怕碰到钻牛角的原教旨主义者,前段时间还有个热点新闻,净空法师说游戏里**也是**,因为起了杀心,吓得我两天没玩游戏。那小说里写了这么多**放火的大场面有没有问题,副作用有多大。如何算因果?我估计没有答案。所以写小说的人万一人佛不收,可能也只好认命。文学可能就是把双刃剑,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文艺美的目的说到底,只是为了更好的传递经验,文学无法对善恶负责,更无法对读者的理解和感受负责。同一本红楼梦,有人悟道,有人见淫,这是没法子的。我们不要把文学捧得太高,这样被误会了就摔得更重,文以载道当然可以,但注定不是思想品德读本,否则古希腊四大悲剧和中国很多名著都不应该存在了。鲁迅说,诗歌起源于劳动,小说起源于闲暇。说白了小说的雏形就是一堆原始人有闲暇彼此编故事吹牛罢了,属于吃饱了撑的。吹得最系统有味道的那些就成了作家。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些故事,因为每个人经验都有限,都有通过别人的语言扩展自身经验的欲望,我没去过巴黎,但我愿意听圣母院的故事。而语言能力本来就是人类的核心能力。有人总是质问,写字的写这么多社会阴暗面,写这么多杀手、妓女、写十宗罪、甚至写变态,对社会有没有负面影响,我觉得要坦率承认就是有的。但是没办法,社会就是这样的不完美啊,人性就是这样的复杂啊,作家就是干这个的啊,就是传递信息和经验的啊。鲁迅的眼睛阴暗吧,懂的都是懂,不懂得也没法说。虽然社会的负面描写也可能教坏一些人,另一方面讲给人们一个真实的世界不也是促进成长吗?这不也是小说的目的和功能所在吗,是否描述一个心中真实的世界,这也是作家和宣传干部两个职业的分野。

      更深一层次讲,如果不是宗教徒,善恶如何定义也不会太清晰。我有一次在澳门玩,看当地电视台有神学节目,一个牧师说了句话印象特别深刻,他说:上帝当然存在。上帝如果不存在,善恶本身就只是个观点,而不是个事实。其实这句话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但还是给我触动很大。一个非宗教教徒,一个怀疑主义者,该如何去算清一笔道德账了,比如欲望本身的善恶,这也是一个大问题。所以尼采写出上帝死了,才会在哲学史影响这么大。总之,作家如果想真实的展现世界,真实的面对人类的欲望,想打动人心,可能就要做好彪悍活着的准备,“男人面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

     文学描写不少是虚拟的,看着荒诞,但这一点虚构能力特别重要,我们的文明不少就是人类的想象力虚构出来的。因为这种能力,炎黄两帝才能从传说变成的图腾,三皇五帝本来就是传说时代;玫瑰花才能代表爱情,才有“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在牛眼睛什么花都只有一种食物,所谓牛嚼牡丹,那才是自然规律。文学的作用就是这么霸道,所以作家才被称为无冕之王。无冕之王的功能只有一个,利用文字的美向世界传递经验,传递这个世界的丰富性,以扩张读者的认知范围。一个好的作家甚至像个杀手一般独夫成军,选择最酷最炫的词语,让读者时间变形。若是想做传道士的和卫道士的,最好也不要去做作家。像李叔同一样字帖都不写才对,李叔同不就因为太多女字旁的字不适合出家人写,连答应朋友要写的字帖都爽约了吗。如果你立志扩大人类经验的范围,那就只能对美一个字负责了。否则无法面对世界的复杂,更无法直视人性的多面性。思想不喜欢围墙,文学也不能只剩下童话和鸡汤。

      所以文学肯定不真,可能不善,只为美负责,而且只有欲望同构时才能产生。

      最后用在抖音上听的一首民谣结束这讲座。民谣本质就是《诗经》里的风,我认识一些有名气的诗人,但还是觉得那些圈子里互捧的诗人很可能进不了文学史,但像李宗盛、黄霑、方文山、包括这首歌的作者花粥这样的,都有可能进入中国诗歌史。我摘了几句歌词,真心觉得不错。听歌时时间就变形了:

     沙海行旱舟,冰山做酒壶,二十多年没朋友,天涯任我游,孑然一身勇,算什么英雄世间太多伤心愁,我身后三只狗。

    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怒发冲冠凭栏处,我身边一壶酒。醉眼看人间,个个都温柔,杯中尽是侠客冢,我还不想走。

    一句似一箭,万箭读穿心,白驹一晃人已瘦,少年化老朽,也有人吟阙,也有人歌舞。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

                                                                                                      蓝药师

                                                                                             2018年11月23日(25日讲座于顺德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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